【有尔】金鱼

-无分段的少年故事

-粉色goldfish

 


 

倘若小区院子哪天决堤发洪水,王嘉尔能举四指担保是金有谦干的,而且他还会踩着风火轮兴冲冲跑去警察局举报,妄想拿到糖果作为指证奖励。

 

「叔叔,就是他把井盖给哭爆的!」

 

对金有谦爱哭这件事,王嘉尔痛心疾首的历史悠远流长,直直追溯到十年前。彼时他短裤提溜到肚脐上,承母上圣意去买菜,提溜的袋子还窜出水灵灵两颗大葱。

 

路边上的一群小孩在拍卡片,他戴着耳机没看到,学着迈克杰克逊的绚丽步伐动次打次。人字拖刚绕踩到旁边草地上,底下一个圆脸小孩就开始囔声大哭,鼓鼓水泡眼,跟海底世界娇娇公主一样,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嘉尔把人尾巴给踩了。

 

后来王嘉尔才知道,自己压根没压到人家手板,金有谦只是输了张珍藏绝版魔兽卡。

 

等金鱼少年终于摧残完脚下黄绿杂草,刚准备从大铁门离开,三楼栅格窗突然高空抛物,弹射了一个橙黄色的乒乓球下来,跳了两下在水沟边打转被冲走。

 

“喂。没人在,赶快上来。”

 

小电视开着,在播放急诊男女。金有谦常去这边阁楼找王嘉尔,兜里带点没什么营养的零食与巧克力。暖光从小扇莹蓝窗户穿透过,王嘉尔经常躺在废弃书桌上,睡得很香,背心包裹幼圆的肩头,脊背却发育出鱼那样的尖锐鳞骨,肌肤几乎都是透明的。

 

“怎么讲我都不像嫌犯吧,还把我禁闭那么久。”

 

王嘉尔现在穿着无袖T恤,肌肉鼓鼓的,头发削成了寸头。除了极短的刘海能见到以往影子,眉间多的那道轻微疤痕,多添些许戾气的感觉,任谁看也不好惹。

 

金有谦羡慕,因为自己经常被讲说像女孩子。

 

这谣言来源他腼腆个性,芭比一样的睫毛,受不了刺激的呼吸道与敏感皮肤,还有他背包上的粉色小公仔。不过那只毛线小鸭子是王嘉尔送给金有谦的,再追溯一下来源,其实是阿乌送王嘉尔的。

 

阿乌是金有谦打闹到大的表妹,内向安静,古怪机灵。如果说金有谦因为爱哭是金鱼,王嘉尔被以为是凶凶的虎鲨,那她就是魔鬼鱼。阿乌头发黑得发亮,偏偏皮肤太白,显得整个人阴郁幽暗,但漂亮到整个年级的臭男生都围着她转。


但是谁都知道,她只喜欢王嘉尔。

 

“王嘉尔——你怎么不来接我。”

“我说过没空啦。”


“王嘉尔——到底吃不吃饭啊,我都饿死了。”

“你不会自己去吃啊,笨蛋!”

 

“因为想要等你嘛……”

 

街道是狭直的风口,她硬要牵住王嘉尔的手,仰头笑着往前走,黑长直的头发总被吹散在空中,散着某种奇异果香,晃悠打得王嘉尔脸颊生疼,跟没牵线的风筝一样。

 

于是她也像风筝一样,飘下高耸的楼宇。

 

阿乌意外出事后,王嘉尔变沉默,也总算看起来成熟。不过后来他到花鸟市场买了只乌鸦养,巴掌那么大。那只煤鸟总不分时刻鸣响丧钟,被不少住户举报扰民,制造不良风气。

 

他被逼在某晚放飞到后山,后来还对金有谦编造故事,说阿乌在山里羽化成妖,变成了乌鸦精,“乌鸦很聒噪,你妹也是。”

 

王嘉尔总嘲笑金有谦爱哭,实际上他那之后哭的次数反倒比金有谦多。每哭一次,金有谦都煞有其事,在墨绿的课本封面端端正正用炭笔记正字,现在已经有大半页了。

 

“我赢了。”金有谦想,“爱哭鬼是王嘉尔。”

 

他从斜挎的包里掏出新到手的二手相机,是攒钱买的,银灰色,古董机型。金有谦好几个月没吃顿好的,零食品质也大幅度下降,脸颊的肉都饿得消失,王嘉尔爱作祟的手也不肯伸过来。

 

缘由是那只魔鬼鱼。她最喜欢城郊那片划出去的空地,生前约好一个风和日朗的周末,最后计划是三人共同旅行,那边有很美的河道,数不清的河虾。既然她没办法来,计划也不能搁浅了,他们固执要拍照片烧给她。

 

往东边走,往流动的海走。

 

金有谦背着相机,戴着报童帽,想拍一下王嘉尔的眼睛,可王嘉尔斜斜望他一眼就开始拼命躲,金有谦顽劣地一直追。两人不小心打滚在草丛里面,金有谦护着怀里相机,王嘉尔躺着快哭了。

 

——操,金有谦你肩膀有虫子啊!

 

河道通向海,怨甘甜的自己最后要变咸味。王嘉尔鲁莽冲到海里,浪花被他吓得害怕后退,他啪嗒踩进蓝白的水沫,风簌簌从衬衫底钻进去,浮起白色波纹,像要飘进云彩里。

 

搞不懂,这里有什么好看。王嘉尔回头笑着吐槽,捧着浪泼金有谦,金有谦呆呆的样子被惊醒,怕机器湿了,火起也噌噌上来了,拖着被水拉住的腿朝前冲,然后被一个翻着跟斗的浪拍没了脾气。

 

水的阻力太大了,金有谦看起来过于笨拙。

 

继恶作剧笑了男孩一番,王嘉尔借了肉枕,像只猫埋在金有谦腿上睡觉。热闹的青春不该失眠,他太累了,睫毛化作的蝴蝶在脸上扇翅膀都不知道。

 

忘掉嘈杂,仿佛永远到达不了夏日尽头。回程路上王嘉尔嫌累,甩着四肢从金有谦后面跳上去,想要他背住他,结果不出意料是两人都摔了一跤。

 

王嘉尔受力面大,摔得比较严重,膝盖骨有块表皮在渗血。明明不是他受伤,可金有谦还是瘪嘴哭了,王嘉尔说,别怪那些人讲你像女孩啦,你哭起来比你妹还楚楚可怜。

 

金有谦难得骂了句脏话,终于把人背在后脊。祸不单行,回程半路下了暴雨,豆珠破风砸下来,比小石子还疼。他们找到半路的老旧亭子休息,顺便低头处理膝盖,把黏住的泥沙拍下来。

 

王嘉尔低头望着自己伤口,不知道在想什么,T恤湿得贴在已有成效的胸肌上,湿出肉色,混着大海余韵。金有谦偷瞄见他嘴角弧度好看,晃不回神了,忍不住想凑近些。

 

然后王嘉尔突然怪叫,张开爪子蒙他脸上。

 

“好痛啊,菠萝头,轻一点!”

 

 

王嘉尔有个远期梦想,是要暴富,也有个近期梦想,就是登上毕业典礼舞台。登是登上了,不过他本来要表演情景剧,讲violence,结果初审都过不了。后来伴随着班级唱了首歌,象征着与母校未来共辉煌。

 

金有谦低他两届,苦痛的生涯还望不见结尾,于是咬咬牙,知道王嘉尔喜欢首饰,掏空金库买条手链,当做传家宝一样送过去,王嘉尔笑得像小财迷。临走金有谦哭得鼻子红了,还很可爱,王嘉尔把最喜欢的罐子当回赠礼物,是一堆自己以前在课间折的绿色青蛙。

 

“呱——哥哥我在对岸池塘等你。”

 

金有谦认真看着王嘉尔,仔细收藏打量每个表情,睫毛眨动两下,突然说自己做梦了,他妹要自己托话。

 

“不准忘了我,”他语气生硬,情绪也愤慨,似乎瞬间代入角色,“要是交了别的女朋友,我做鬼也要来找你。”

 

王嘉尔的笑收起来,变得格外认真。

 

“如果是真的,帮我转告,拜托她早点来找我。”

 

 

王嘉尔离开后,金有谦与王嘉尔社交平台上那一千零二十四个粉丝无差,靠着他的动态去了解他的近况。他是不是失眠,有没有生病,晚饭吃了什么,心情好不好,全从方块的掌机上数字推算。

 

人生分岔路口,金有谦没有什么马良神笔,不知道该怎么给两个人画上一条绕着脚脖子的铅块,只好漂浮在天穹的水里。两人分离后就这样失重,飘飘浮浮,终于随着某日电梯数字下降,直到落回陆地。

 

食物腐烂长出的幼苗似的,金有谦从前本来就大块,几年间又蹭蹭长高,他们现在身高差了大概7厘米,所以撑伞头顶空出大块,金有谦把手往外斜一点,衣服湿了一半。

 

他后来念了韩国的大学,刚从跨越三个钟头时区的异域回来,短期内作为交换生。毕竟还是没逃脱掌控的学生,不同已经工作的王嘉尔,在国内行程也不够方便。

 

王嘉尔毕业第二年买了辆车,现在派上用场,天天接金有谦到市中心的学校去。这天副驾驶上意外有位金色短发女生,自来熟跟他打招呼,金有谦来不及疑惑,王嘉尔说那是他女朋友。

 

金有谦笑着客气问了个好,然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手机和窗外交错的白色栏杆。说不好他的心情如何,金有谦原本以为,王嘉尔永远忘不掉断线的风筝。

 

把金有谦接走,那位假扮女友的同事才中途在购物广场下车,她回头豪爽挥挥手,说那个小弟弟好像很喜欢你,看你的时候眼神热辣辣的,跟向日葵一样。

 

少看点小说吧靓妹。王嘉尔丢个白眼,讲小时候我跟他内裤都换着穿,他比谁都知道我的坏性子。其实他没说出的话的还有,不是什么爱都能生根的。

 

 

不晴不雨的夜,当晚就出了事,金有谦他们与交换生团建的KTV被查了,说谁谁身上有带粉,继而全部都审问一遍,闹得很不愉快。大半夜少年只打了个电话,担忧许久的王嘉尔飞速打车过去。

 

见面时他从门口出来,头上翘着几根凌乱发丝,笑得很乖,只说了句,“哥,我好饿。”

 

“走,哥带你去吃东西。”

 

要不怎么说王嘉尔身上毫无烟火气,家里炉灶就从没开过,只靠冰箱的贴纸证明自己有好好吃饭,虐待着胃过得生龙活虎。

 

在浏览外卖无果时,王嘉尔索性拉金有谦去熟悉的店铺喝粥。这里破破烂烂,桌子间距很小,金有谦那双大长腿几乎是挤在里面的,喝着喝着,王嘉尔觉得裤子上有点凉,原来是刚落的雪化开了。

 

冷色的夜,衣衫间都是清凉味道。

 

回家路过街边档口,见到有卖花鱼的新店,金有谦牵牵王嘉尔衣袖,想要进去逛逛。店里没来得及打理,特价区连网都没有,店主说要的话可以自己动手,于是金有谦的手直接往缸里探,左右夹击捞起一条粉色的鱼,像宝物一样捧给王嘉尔看。

 

王嘉尔仔细打量,才发觉瘆人,这条可怜的小鱼鳞片不知道被什么被剥开,里面是发灰的肉。

 

金有谦说这只鱼好像在哭,我们带它回去好了。王嘉尔面前点头,回头就掏出钱包,清楚数了零碎的硬币出来,可后来想了下,最后掏出了一张银行卡。

 

金鱼住在大它几百倍的观赏鱼缸里,金有谦有点嫉妒。明明一开始王嘉尔总是嫌弃这只粉色金鱼,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,发誓绝不让它受欺负,所以买回陪着的只有更小的微型鱼,和无攻击力的虾米。

 

后来金有谦完成学业要返回韩国,王嘉尔还说托运那么麻烦,不如我帮你养着。

 

那天分离前夕的酒喝得很猛,金有谦整个人都在染缸里泡成粉红,说自己也想恋爱了,找个人,不要太高,也不要太矮,跟哥差不多就好。

 

王嘉尔重复着问,说鱼能不能给哥啊。金有谦回答不行,吃了都不会给你,王嘉尔气得拍他脑袋一下,给他记了次大过。

 

金有谦只是疼得沉默,低头对着王嘉尔,然后用力拥抱上去,说自己心跳得好快,脸也好烫,感觉像要死掉了,是发烧吗?

 

他的唇蹭着王嘉尔的脖侧,软软的,然后王嘉尔感觉仿佛被吸了下,那块薄肉变得酥麻生痛起来,握住的那只胳膊脉搏奔腾,看见浮空出现警告的红色大字。

 

王嘉尔松开温热的手,又一爪子给他拍醒,“看这大冬天的,你是中暑了。”

 

“喔,原来如此。”金有谦被一推,倒头就在床垫装死。

 

 

歌怎么还在放,梦里都是旋律浮空飘荡着。

 

那里有劈头盖脸的超级大雨,屋檐下他紧张揪着衣角,旁边是捂住耳机哼着不知名曲调的王嘉尔,球鞋上都是泥点。当时少年还没学会怎么克制爱,眼神几乎长在那人身上,很让人烦恼。

 

他开始又不认识王嘉尔,只知道他把阿乌带得鬼迷心窍,荣幸登上自己追杀榜首位。最初金有谦提拉着破掉的网球拍,就要去找人一寻究竟,结果就见到王嘉尔穿着人字拖,恰好蹲在巷子中央,给一只猫咪喂火腿。

 

低到领口的背心,湿漉漉的发尾,雨还夹着泥土气息,王嘉尔把松下的衣服边缘撩到腰上,露出白色肌肤,胳膊两块大肌肉。金有谦瞬时想,我好像惹不起这人,不过他挺好看的。

 

后来借着翻牌认识,他也知道王嘉尔只是外表总装吓人,偶尔把女孩惹哭,也会讨好着撒娇,爱扮鬼脸,可总有藏起的温柔,屁大点事都要说出来求关心。

 

金有谦最爱和他一起看恐怖片,无论是惊悚还是悬疑,他不感冒,只是喜欢看王嘉尔建立的猛汉人设崩塌,开头一脸正经,逐渐就怂到他肩膀里。

 

那些日子金有谦补作业,王嘉尔打完篮球,就穿着汗湿背心,跑到他桌腿边盘腿看漫画书,金有谦低头,看见他含着西瓜味冰棍,舌尖像猫咪一样,粉粉的。

 

于是少年觉得全身燥热。后来晚上回去还没平息,夜里做梦王嘉尔在身上压抑气息,潮红色浮在脸颊,早上床单就湿了一滩。

 

有好多谎言他没讲的。金有谦不喜欢海,不喜欢粉红小鸭子,不喜欢兜里总是草莓香精的味道,更不喜欢总是哭泣的金鱼。

 

诉不完的情愫百转回肠,从意识到要完蛋开始,对视着也要练习换气,怕溺死在对面的眼神里。可是那人似乎大大咧咧,不专情又花心,从来不肯发现。

 

所以算啦,说不出的爱恋落地无声。

 

 

后来金有谦带着秀气的女友见他。女孩身高比王嘉尔矮一点,算是高的,可金有谦衬着格外娇小。王嘉尔跟他父母一样笑得开花,像和蔼的某快餐品牌叔叔,还私下把包装好的盒子送过去,当做祝福礼物。

 

回到异国住所,女孩偶尔过来给金有谦做甜点,这天金有谦呆在旁边帮忙,不经意发现那条眼熟的物件,是腕骨上闪着银光的首饰。

 

“这是哪里来的。”他指着问。

 

“啊,Jackson哥送的,”女孩笑出梨涡,“他真的跟你说的一样,是很好的人。”

 

二零二零年的夏日,不同之前无数个季节,金有谦有了好多纹身,不再被人欺负,觉得自己依旧年轻不知天高地厚,在fu×× it的种种生活下,用不后悔武装包裹住自尊。

 

二零二零年的夏日,仿若之前的无数夏日,王嘉尔白手完成暴富的梦想,在后山挖了地基建别墅,觉得自己大仇得报,想要找回乌鸦精,编造一段除了自己根本没人看的都市神话。

 

日子照样播放着高昂的提琴曲,光束依旧从云层挤着洒下,王嘉尔讲愈爱就会炸成碎片,那金有谦做梦都想成为扎进他手心的玻璃。

 

只可惜那只手长出坚不可摧的鳞片。

 

香港最近多云转雨,唯独早上短暂晴朗。王嘉尔趁空出去跑步,街头有淋湿的山地骑手,背包上的粉色公仔眼熟,他停下来盯很久。

 

那人觉察到王嘉尔视线,回头热情跟他say hi,像警察叔叔那样递了根糖块过来,王嘉尔笑讲过谢谢,孤零零一人坐在草地上,将随身的蔬果汁瓶拿出,一起当做野餐。

 

南扬州好不容易几日晴和,是樱花扎堆盛放的季节,街道抬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粉色,像漂浮的云雾。金有谦去踏郊,路途传了张自己与女友的合照po上网络,十几分钟过去,收到提示,有熟悉的头像弹出。

 

「天气很美kkk,花的颜色好像金鱼。」

 

屏幕反射太阳光,看起来扎眼。

 

金有谦不知道该回覆什么,回想起那条死掉的金鱼,想起跨越三个钟头的暴雨。脚下球鞋碾过零落的花瓣,是鱼鳞的颜色,拥有最淡的粉,最明显的温柔,明明沾满发脏发灰的泥土,可就是没法黯淡整个季节。

 

花粉在空气飘散,金有谦敏感打了个喷嚏,曲径前的女孩刚好回头喊他。

 

经过几株樱花树,交错阳光透过枝桠,轻飘飘洒在脸颊,光斑好像是原来那一束,但分明不是同一束。他只能揉揉鼻子,屏住呼吸,看着面前白裙的背影,慢慢追上去。

 

 

fin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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